《六祖坛经》中慧能大师提出取缔坐禅,因为坐禅不但没用,反而有害。
慧能倒不是完全标新立异,他在《维摩诘所说经》里找到了理论依据。《维摩诘所说经》简称《维摩经》,是一部在中国影响很大的大乘佛经。《维摩经》的主人公维摩诘是一个超级富豪,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整天流连在风化场所。和他形成对比的是佛陀十大弟子之一的舍利弗,这位舍利弗把别人花在娱乐上的时间全都拿来打坐了。照常理说,维摩诘应该感到害臊才是,但他不但不以为耻,反倒批评起舍利弗来:“舍利弗,你醒醒,打坐有用吗?别白费力气了!”
舍利弗身为佛陀亲授的十大弟子之一,学习很用功,成绩很好,素来享有“智慧第一”的美誉,还作了佛陀亲生儿子的老师,这回却在《维摩经》里当了反面教员。维摩诘的意思是:靠打坐、禅定来修行路太窄了,只要心里想得开,在红尘世界的纸醉金迷里也一样可以成佛,这才是更高的境界。
维摩诘的这个意思很合中国传统的“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的说法,好处是把修证从形式主义流弊引向了内心的主观解脱,坏处是让不少在名利熏心的权力场上打转的家伙也能公然摆出一幅禅意人生的嘴脸。
《维摩经》是把入世的行为往出世的一面解释,而流风所及,也有人便因此把佛教的出世往入世的一面解释。特立独行的思想家李贽在《焚书》里说:人们都说佛是戒除贪念的,照我看,佛比谁都贪。正因为他所贪者大,所以世人那点儿凡俗之乐根本就没放在他眼里。不但释迦牟尼这样,就连孔子也是这种人,不受妻儿老小的牵绊,也不受名位利禄的牵绊,视富贵如浮云,所以孔子名为在家,实为出家。释迦牟尼是离家而出家的人,孔子则是在家而出家的人。
按李贽的说法,佛陀出世是为了救世,孔子入世也是为了救世,因为所贪者大,所以可以轻易斩断凡俗的那些小小贪欲。出世和入世既然殊途同归,入世一点自然不是坏事。中国人更现实一些,儒家传统又重,所以无论是在文化圈还是在老百姓那里,佛教的世俗化在中国总是势不可挡。
平日里直心而行的行、住、坐、卧都是修行,坐禅入定反而不是修行。
我在前边讲过,《六祖坛经》的一大特点,或者说是慧能佛学的一大特点,就是把一些传统概念做出全新的解释,重新解释“一行三昧”。
所谓“一行三昧”,大体来说就是坐禅入定,体悟终极真理。慧能的老师弘忍就是这么教的,慧能的师兄兼对手神秀在北方也是这么讲的,可慧能完全否定了这个意思,说所谓一行三昧,就是说在任何时候,无论是行、住、坐、卧,始终按照自己的本心行事。
之所以可以这样解释,是因为《维摩经》讲过:直心是道场,直心是净土。所以,不要嘴上念佛,心里藏奸。那些把一行三昧挂在嘴边却不按直心行事的人不是真正的佛门弟子。只有以直心行事,对一切事物都没有执着,这才是真正的一行三昧。
慧能大师说:“迷妄的人执着于现实世界里眼见耳闻的事物,对一行三昧的理解也偏执得很,他们以为一动不动地专心打坐,消除一切妄念,这就是一行三昧。如果真是这样,一行三昧岂不成了石头瓦片这类没有生命的东西?这样的坐禅只能越坐越糟。佛法的性质是流畅而无窒碍的,如果心里有了执着,执着就会变成窒碍,这个人也就像是被绳子捆住了一样。如果一动不动的打坐也能算正确的修行方式的话,维摩诘又为什么会批评舍利弗呢?”
《景德传灯录》有一段记载:神秀的弟子志诚被派来听慧能说法,慧能问他:“你老师都教你们什么呀?”
志诚说:“他老人家时常教导我们稳定心神,入静打坐,一坐就坐好久,不许躺下。”
慧能说:“这是病,不是禅。长时间坐着只能憋屈着身体,这对悟道能有什么好处?”
志诚多年来的精神支柱一下子遭到动摇,忙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慧能说:“如果我说自己有佛法可以传授别人,那我一定是在说谎,不过我会因材施教、因地制宜地给人解除束缚。”
慧能最后这句话很容易被理解为谦词,其实不是,慧能的佛学思想是“佛在自心,不假外求”,老师可以帮你找出你自己内心的佛性,但老师没办法把你本心之外的什么佛法传授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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