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禅宗的大德高僧悟道后,常以诗偈来表达自己的悟境,可惜,后来一些文字诗僧,也竞相仿效,吟山讽水,与悟道人的禅诗有天壤之别。一些不明禅理的人,看到禅诗中的淡泊无为、寂寥闲适的思想,就大作文章,贬之曰“消极厌世。”所以,欣赏惮诗,须了解禅人的境界。
禅诗从广义上说,可以包括偈、颂、歌、诀,是一种自由表达心中境界的禅语。唐宋禅宗发达,禅僧辈出,寓禅于诗,以诗喻禅,一时成为风尚。如寒山、拾得的诗被后人辑为《寒山子诗集》,在僧俗间广泛流传,寒山诗如:“千云万水间,中有一闲士,白日游青山,夜归岩下卧。倏尔过春秋,寂然无尘累,快哉何所依,静若秋江水。”这是一首抒写自心禅悦境界的诗,万缘放下,寂然无侣,不生贪著的“闲人”境界从自心中流出,而不是靠外界环境来创造禅境的。永嘉禅师说:“常独行,常独步,达者同游涅槃路,”即此是“不是闲人闲不得,闲人不是等闲人”,。已不被尘境所惑的如如境界。
虚云和尚五十六岁时,在高旻寺打禅七,护七师冲开水,溅在虚老手上,茶杯堕地,一声破碎,顿断疑根,如从梦中醒过来――开悟,因作偈表达其境界:“杯子扑落地,响声明历历。虚空粉碎也,狂心当下息”;“汤着水,打碎杯,家破人亡语难开,春到花香处处秀,山河大地是如来。”“家破人亡语难开”“春到花香处处秀”似乎有矛盾,如果有一点禅学知识,知道这是一种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的境界,就不会产生误解了。
禅诗中多有吟风咏月的句子,世俗凡诗也不无这种境界,但与禅僧所证境界自有不同。禅僧俗所詠,如因指见月,亲证自性光明境界,俗诗所詠,留恋世间月圆花鲜,迷上加迷。寒山诗如:“岩前独静坐,圆月当天耀,万象影现中,一轮本无照。廓然神自清,含虚洞玄妙。因指见其月,月是心枢要”,这是禅定境界的表达。唐朝沙门善无畏的《禅门要法》中,说禅。境之月有三种譬喻:一是自性清净义,离贪欲垢,二是自性清凉义,离瞋恚忽热恼,三是自性光明义,离愚痴黑暗。在《六祖坛经》中,把如日的光明譬喻作智,把如月的光明譬喻作慧,所以,智慧即如日月的大光明,而不是世智辩聪。但证悟到如月的境界,并不等于究竟自性,如世间明月,终有圆缺时(喻作生灭)因此,不可终止化城。《心灯录》卷上有一则公案:僧问曹山(本寂禅师)日:“朗月当头时如何?(即证悟到如月光明境界,还应怎样修行)”山曰“仍是阶下客(尚未究竟)”僧日:“请师接上阶(请师父指点迷津)”山曰:“月落时相见(不居圣境,指月双泯)”。不离身体的觉知触受,就很难理解禅诗所表达的妙境。表达妙境的诗偈还很多,如同安察禅师颂:“勿于中路事空王,策杖还须达本乡。云水隔时君莫住,雪山深处我非忘。堪嗟去日颜如玉,却叹来时鬓似霜。撒手到家人不识,更无一物献尊堂”。苍雪大师的:“南台静坐一炉香,终日凝然万虑亡。不是息心除妄想,只缘无事可思量”,傅大士偈:“夜夜抱佛眠,朝朝还共起。起坐镇相随,语默同居止。丝毫不相离,如身影相似。欲识佛去处,只个语声是”。
有的禅诗更是令人觉得玄乎其玄,如傅大士的:“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在桥上过,桥流水不流,”因为一般人常被物所转,心随境变,所以就难以理解无人我法执之禅境,如梦中之人,不知醒后的境界如何,而梦醒过来的人,看梦中的事物,就知道是虚幻不实。察禅师的“转位”颂中后四句:“木人夜半穿靴去,石女天明戴帽归,万古碧潭空界月,再三捞摝始应知”。这同雪岩禅师的:‘木人方歌,石女起舞”,一般人看不懂,总以为禅师故弄玄虚,岂知其中暗藏禅机,自达摩祖师以来的禅法。无非是“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后代禅师以“木人石女”来譬喻初祖的“凝住壁观,无自无他,凡圣等一”,正是一脉心传,源流不断。有人说后代禅宗之禅已非达摩禅,他们只会分别名相,而不能融通,其实,后代禅宗之禅与达摩禅,下手功夫虽屡有所变,但绝无不同的禅理。有僧问百丈怀海禅师:“如何是大乘顿悟法要?”百丈说:“汝等先歇诸缘,休息万事,善与不善,世出世间一切诸法,莫记忆,莫缘念,放下身心,令其自在,心如木石,无所辨别,心无所行,心地若空,慧日自现,如云开日出相似。”达摩的壁观,亦即六祖惠能的顿悟,一些人说达摩无顿悟禅之说,实是从名相上不能融会贯通,执著“壁观”为渐,“不思善,不思恶”为顿。顿渐在人之根机的利钝,明心见性之法也只一种,迷人渐修,悟人顿除。可见,如果懂得参禅,也应懂得欣赏禅诗,而欣赏禅诗,也可能悟得其中的奥妙禅机。
禅诗所表达的境界,还有清凉的环境描写。从唐宋至现代,南方一直以禅宗为主,虽然南方天气多于炎热,但禅僧中所表达的境界,却是清凉、秋寒的环境,此正是禅境的描写,所以,白居易有诗:“人人避暑走如狂,独有禅师不出房。不是禅房无热到,但能心静即自凉。”表达清凉境界的禅诗,如寒山的:“山中何太冷,自古非今年。沓嶂恒凝雪,幽林每吐烟。草生芒种后,叶落立秋前。此有沉迷客,窥窥不见天。”黄檗断际禅师的:“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是一番寒彻骨,争得梅花扑鼻香。”禅僧德诚的《船居寓意》:“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近代禅宗大德虚云和尚,居终南山小五台狮子茅篷时,也有诗:“秦山雪里梦惊回,拨尽寒炉不见灰。者片冰心谁领略?阳回春信自开梅。”如果我们仅把这些禅诗当作清凉环境来理会,那就没有完全领略其中的禅机。
唐宋诗僧兴起,同时也对世俗诗词产生一定的影响,如唐代王维、孟浩然、柳宗元、白居易等一代诗人的作品中,可看出接受禅诗的痕迹,宋代的苏轼、王安石、黄庭坚等等,也都是受过禅诗的影响,但是他们虽有较高的文学修养,却不能在宗门下登堂入室,所表达的禅境亦非宗门明心见性的境界。如白居易《隐几》一诗中说:“身适忘四肢,心适忘是非。既适又忘适,不知吾是谁。百作如槁木,兀然无所知。方寸何死灰,寂然无所思。今日复明日,身心忽两遗。行年三十六,岁暮日斜西。四十心不动,吾今其庶几。”从中看出他在禅宗下未得入门。王安石晚年有诗道:“身如泡沫亦如风,刀割香涂共一空。宴坐世间观此理,维摩虽病有神通。”这也不过是文字禅而已,苏东坡的:“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送给佛印禅师,也被佛印禅师批“放屁”二字,激过江来,成为僧家津津乐道的:“八风吹不动,一屁打过江”的公案。
禅师本来以他的易于被人接受的形式,来指导禅僧的修行悟道,而不只是作为文学欣赏;能作为优秀文学的禅诗,并不等于就能指导人们去参禅悟道,要了解欣赏禅诗,最好是对参禅有亲身的体会。
版权所有:金刚经福音网